母亲要求一辆新脚踏车,还说明要旧款的,我们兄弟姐妹知道了,毫不犹豫马上摇个电话向厂商订购。
母亲生活一向节俭,平时很少要求儿女买东西给她,更不可能希望得到昂贵的奢侈品。这一回,大家似有默契,脚踏车是买定了,虽然旧款车面临淘汰,但因手工更复杂,价钱比新款还贵,这些都不成问题,只要母亲高兴就好。
脚踏车送来时,我才猛然想起,母亲从来不坐脚踏车,也不会骑,难道要辆新的脚踏车,中看不中用,要放在摆美?
后来再经她证实,原来自她移居异国后,几经辗转,辛苦奔走寻觅,终于找到了失散的父亲。
她说,父亲现已退休,闲来无事,兴趣勃勃时,可以载她游车河。
母亲与生俱来没胆坐上脚踏车的后座,几次在家人面前尝试乘坐时,想到待会儿行走车身会摇晃摆动,未坐上去双脚已发抖,无力举高登上座位。从小到老,她没有一次尝过坐脚踏车的滋味。
父亲自小就会骑脚踏车。在那个交通事业不发达的年代,脚踏车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代步工具,也是谋生的好帮手,从每户家庭脚踏车多寡就知有多少人力资源。在那遥远的日子,小镇上才开始有摩托车出现,而拥有一部轿车的有钱人家,五根手指都数不完。
那些年,有段时期父亲失业,后来觅得一份在外坡的工作双周才回家一次。周末一回到家就席不暇暖迫不及待骑着脚踏车往公馆找朋友叙旧或搓麻将去。
父亲可以夜以继日搓得废寝忘食,母亲有时生气了虽不会上公馆大吵大闹,却有几次叫我“偷”了公馆骑楼下的脚踏车,目的是要给父亲一个警戒,不要沉迷在赌桌上;但是之后他赌罢却是若无其事“安心”走路回家,完全不会为脚踏车不见了而焦急。
母亲每日上菜市场都是安步当车,一天一家人的湿菜干粮就是她双手提回来。她年轻时甚至可以走上几公里路到沼泽地割取芋叶,回来把芋叶煮熟成美味的芋菜,是猪只喜欢吃的佳肴,那时期家里养了几只猪和一群鸡鸭。
我们兄弟负责把割好的芋叶绑成一捆捆用脚踏车载回来。在来往途中,母亲为了节省三几毛钱的车资,对频频招客的霸王车司机视而不见,也对我们怎样百般连哄带骗强迫上脚踏车始终不肯就范,宁可用双脚踽踽走在崎岖的园坵羊肠小径,既花时又走得辛苦,回到家里却不曾听过她埋怨双脚酸痛。
母亲去到异乡才是3年前的事。可能是入乡随俗吧,已练得一身是胆,如此推测她可能有胆坐上摩托车,应该要我们买辆摩托车才对。
母亲是克勤克俭典型的农村妇女,我们是猜想到她是想到脚踏车便宜过摩托车,不想使孩子太花费。反正,有一车可坐,同样是两个轮在跑动,两老在异乡茶余饭后可以兜兜风、踩着余晖看看沿途的风景,日子也过得写意,不必像之前在老家每天枯坐在大门口,总会想起老伴吧,沉思中目光呆滞望着夕阳西下徐徐下山。。。。。。
母亲做事一向细心谨慎,她肯定有想到,父亲并没有摩托车驾照,担心上路半途遇到警察检举,而她从来就是怕惹事生非的小妇人尤其是穿制服的“政府人”,所以她只提出简单的要求:一辆脚踏车。
脚踏车还未交到母亲手上,正当家中大小成员全神贯注观赏时,我脑海里已浮现一幅温馨感人的画面:
父亲悠闲踩着脚踏车载着母亲,他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在郊游,这情景是我懂事以来不曾见过,终于等到今天地老天荒,在另一个国度,双亲才有“机会”表现得更体贴、恩爱、鹣鲽情深显露无遗。
今晚是为母亲追颂功德办法事的最后一场。母亲在有生之年享受不到荣华富贵的生活,也少有乘车去游山玩水;但她从不抱怨,从不责怪几个孩子没本事。她经历了一个个苦难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头仍甘之如饴,我感觉对她亏待很多很多。。。。。。
当纸扎脚踏车在人群围绕中被抛入熊熊烈火燃烧时,我欣慰已能为远在天国的母亲完成了一个心愿。虽是微不足道,我整个人如释重负、心平静气多了。。。。。。
原载 星洲日报 《星云》 11/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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